一营营长宋毅正趴在废墟中向掩埋在内的88岁熊正芬呼喊。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 摄

熊正芬女儿趴在房顶被打开的通道处向掩埋在内的母亲喊话。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 摄

救援通道被打开,一名官兵欲将麻绳递给熊正芬系上,并将她抱出废墟。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 摄

救援通道被打开,因怕被阳光伤害到眼睛,熊正芬用医生给的纱布蒙住眼睛。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 摄

5日,八宝村萝卜地社的废墟中发现一位88岁老人熊正芬仍有生命迹象。

18:47分,在废墟下被埋近50小时的熊正芬被救援人员顺利救出。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 摄

  成都军区某部的120名官兵分作三个梯队,在8月5日早晨7点30分站在了龙头山镇山间公路上。

  山下看不见路,只有近乎90度的山坡,近千米的山下,湍急的涧水泛着泥黄色的水花。

  鲁甸地震搜救进入了第二天,早晨七点多,消防官兵集合在位于重灾区龙头山镇的抗震救灾指挥部门前一字排开,被分了组。成都军区十四军一名副军长也露天开会给指战员分了工。

  这天的主题是,搜救一切可能存在灾情的村庄。

  成都军区某部是8月3日凌晨六点多从曲靖出发的,救灾第一天,他们出现在震中龙头山镇参加搜救,他们没能救出幸存者,沮丧感染着官兵们,此行的目的地则是地震后还处于失联状态的萝卜地社。

  “我自己请的缨。”一名老乡自愿做他们的向导,他指着山下说,有条近道可通向萝卜地社,溜着山坡下去,山下有条石头路,但已被滑坡下来的巨石覆盖,通行这条路,再爬上近千米的高山,就是萝卜地社。

  挺进萝卜地社

  距离老乡所指的近道,那个下山口几百米处,宽近6米的马路上,直径一米有余的巨石散乱地砸在路面。

  更恐怖的是塌方,一处塌方直接吞没了整个路面,阻隔一切车辆,塌方处的山体滑了下去,留下一个倾斜断层,穿行者一旦脚滑,立刻跌入几百米的深渊。

  官兵扛着数十斤重的抗震救灾设备蹑手蹑脚穿过塌方,开始挺进萝卜地社。

  近乎垂直的下山路是用脚窝踩出来的,步步为营是唯一的安全之道,湿滑浸水的脚窝路随时能让人滑入深渊。

  近千米的下山路,官兵们很少说话,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但仍免不了时不时打个趔趄。扛着设备的年轻官兵脸上,汗水啪嗒滴落,一名官兵眼镜上起了雾。

  下山路走了半个多小时,救援者终于抵达那条石头路,但路况迅速让所有人傻了眼。

  路面能看见的部分不足一半,,一公里多的路,所有人的通行方法靠的都是跳跃和手脚并用。

  张玉虎是部队长,这名中年汉子和队里的指战员不时提醒大家注意安全。但路是沿河而建,有人还是差点翻进河里。

  大汗淋漓的官兵终于抵达了泥石路的末端,攀登另一座高山的高且陡峭的羊肠小径已在眼前。

  更危险的事早在等待他们。

  8月3日地震当天晚上,大暴雨倾泻,一面山坡几乎全部滑了下来,山坡土层被剥离后,山体石头崩塌,很多石头还沾着泥,

  像一个个鸡蛋摞满了整条路,整面坡,一颗石头崩盘,意味着整面石头坡面会瞬间垮塌,翻越石头坡的人只有一种结局,粉身碎骨。

  为避免全军覆没,二十多米的石头坡,官兵们一个个通过,“踩在石头上腿肚子软。哪怕是再微弱的余震都可能震垮这堆石头。”一名官兵擦着汗吸冷气。

  一人通关,其他人注目,一名官兵脚下滑了一下,引来一群人惊呼。

  “爬上石头,脚下咯吱咯吱的,太要命了。”一名官兵直摇头。

  9点30分左右,徒步翻山越岭两小时后,救援官兵登上了萝卜地社。但山顶已无萝卜地社的影子,村口的一口被震裂的井是这个村子最完整的建筑,站在村口望去,这里已被夷为平地。

  悲伤的搜救

  陈宪伟家是进村后的第一户,他本来有座二层楼房,但现在看上去,像是地窝子,房体高出地面仅有一米多。

  房屋垮塌后,墙体被反衬出脆弱,陈宪伟的家跟村里的别家一样,整栋房子只有房顶是混凝土结构,墙体都是六七十公分厚的土坯。

  这个村子几乎所有的房屋被震塌后,混凝土房顶都像个盖子捂在废墟上。

  不识字的村民说,整个村子的房子无一幸免。地震发生后,村民刨出3具尸体,另有9人至今被埋在废墟里,一人失踪。

  陈宪伟88岁的母亲熊正芬也被废墟埋了,当官兵询问他时,陈宪伟说,母亲被埋近两天,肯定早死了。

  官兵们急于搜救幸存者,他们离开陈家,前往儿子李涛被埋的李树林家。

  村道已然消失,从这家到那家只需要从房顶跳过去。

  16岁的李涛被埋当天,他的父母从下午四点半挖到次日凌晨一点多,直至大雨如注,两人才罢手。但他们相信儿子活着。在被埋的瞬间,父亲李树林还拉了他一把,却没能把他扯出来。

  近30名官兵迅速投入救援,为了让搜救更有效,他们从中铁二局昆明队国家应急救援队请来了生命探测仪。

  探测令人悲伤,至少能探测9米内生物生命体征的探测仪显示,探测方位没有生命体征。

  挖掘遗体现在成了这个专门为地震救援而配备专业装备的解放军部队的活儿。

  张玉虎毫不讳言,他知道汶川地震、雅安地震中解放军官兵只能用双手进行地震救灾的弊端,再加上对地震中伤亡量大而很多部队束手无策的反思,这个跟地震救援基本不沾边的部队申请配备了专业地震救灾装备,并要求官兵掌握这些设备。

  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地震救援,本来准备大展宏图,但现实令他们有些难受,他们到来的第一天,在龙头山镇,他们用了一天的时间却只挖出两个已经遇难的人。

  “有个小女孩,四岁大概,我们挖出她时,她保持站姿,右手向上举起,我女儿也差不多大,太心痛了,再小的生命也渴望活着。”张玉虎摸摸头,现在他准备总结经验,尽量利用自己的专业设备去搜救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他指挥部队,不再像头一天那样,一会挖这边,一会挖那边,结果费了很多精力,官兵士气低落,没有搜救出活着的人。

  用他改进的办法,专一挖废墟中的某一点,也就一个小时工夫,李涛的脚露了出来。

  官兵怕挖伤逝者遗体,跪在废墟里挖掘,就在这时,张玉虎接到汇报,也是在萝卜地社,距离目前搜救地几百米外,两个相邻的家庭里被埋了3个人,一位80来岁的老者,家里还有个7岁的孙女叫李娜,另一家,一名男子已证实死亡,也在废墟里埋着。

  李娜的家属说,地震时,李娜在沙发上睡觉,孩子身体小,也许还活着。

  生命探测仪迅速前去,这回带来的是“有生命特征”。

  官兵们兴奋了,他们分出10多人负责挖掘李涛的遗体,其他人投入对李娜的救援中。

  专业设备用了三个小时掏挖墙体,试图证实生命的存在。

  时间到了中午12点30分,山里的气温在升高,所有人都汗流浃背,官兵们和张玉虎明显累了,但没人停手。

  家属和官兵一直对着废墟里呼喊,想要得到小姑娘的生命回音,哪怕是哭声。

  但随着搜救时间的一再延长,士兵们的信心在下降。

  李涛的遗体被刨出来了,就放在不大的空地上,死亡时,他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但身体已经永远僵硬。

  奇迹出现

  太阳使劲晒,官兵们没有带多少吃的,水也早已喝完,有村民家里的水井还能打出水,看上去是清洁的,但表面浮着一层浮尘,官兵们将水灌进水壶,特意说一句,“应该没事。”

  失望的情绪在蔓延,官兵们的话越来越少,只是机械地挖掘。

  僵局在中午12点30分被打破,进村第一家,陈宪伟来报告,他弟弟在废墟里听到了母亲熊正芬的呼救。

  数十名官兵瞬间清扫了失望的情绪,也忘记了遗体已经发出的腐烂味道。他们飞奔着跳上一个又一个房顶,赶到了陈宪伟家。

  陈宪伟的弟弟说,对于母亲的死,哥哥死心了,但他没有。他试着从坍塌的空隙中钻进去半个身子,喊母亲,他听到废墟里有微弱的声音在回应,“地震了,我出不来了。”

  一名到达的官兵也钻进废墟喊,他听到了哭声,士兵们欢呼起来。指战员吼叫着让把用得着的工具全部找来,搜救到活着的人变得有了指望。

  但是,下午两点的时候,一名官兵再次爬进废墟朝里面呼叫,令人紧张的事发生了,废墟里没有回音。

  搜救官兵再次加快搜救速度,他们开始在混凝土房顶开凿另一条生命通道。

  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有官兵从陈娜的搜救现场沮丧地返回,当搜救者用各种工具破拆了坍塌的房屋后,他们发现那个七岁女孩被爷爷陈兴品抱着,两人都已遇难。

  更要命的是,伴随着时有的余震,萝卜地社乌云压顶,不大时候,豆大的雨点滴落,搜救现场变得湿滑,官兵们只得冒雨作业,这给搜救带来不小的难度,他们挥锤和挖掘的速度却更快了。

  一名搜救官兵转过脸对新京报记者说,我们都太希望能把她救出来了,我们需要提振信心,社会也需要。

  下午两点四十,喘着粗气的医生和护士抵达搜救现场,救护车无法抵达,他们徒步而来,也准备徒步将获救者带下山。

  下午3点整,房顶的通道被凿开了一条缝隙,搜救官兵再次呼叫,之后,一名官兵喊道,“活着,还活着,听不懂她说什么,但她在说话!”

  两名医生蹭就蹿上了房顶,紧张地走来走去。

  废墟里的瓦砾、土墙、簸箕、喷药桶被陆续清理出来。

  通道被继续扩大。搜救官兵借助通道下潜废墟,傍晚6点47分,被困超过50小时的熊正芬被送出废墟。现场爆发一阵欢呼。

  新京报新媒体独家报道 记者 张永生 卢美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