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货船驶过惠山浜口的黄埠墩。这里曾是无锡古运河中心,清康熙和乾隆南巡,每次路经此处都要到墩上停留观赏。


依傍古运河河道,无锡清名桥一带正在打造历史文化街区。其实,这里曾经处于无锡城外,而古运河贯穿无锡旧城区的主河道早已填平,变身为繁华的城市主干道——中山路。


无锡新光村上浦巷,一群居民取用井水洗衣洗菜。


无锡南长街,依托永泰丝厂旧址改建而成的中国丝业博物馆。这里也曾是大运河所成就的无锡近代工商业的重要组成部分。


拆迁改建中的工地上,惠山泥人厂的工作人员正在搬运一个大型“阿福”模具。


惠山古镇一处正在整修的祠堂。惠山已发现118处祠堂建筑和遗迹,汇集了自唐代至民国时期的80个姓氏,180位历史名人。

  无锡:京杭大运河无锡段,北起常州与无锡交接的五牧(今属洛杜镇),南到无锡与苏州交界的望亭,全长41公里。其中,无锡古运河段以吴桥经西水墩、南门至清名桥这长约6公里的河段最具江南水乡风情。

  以前,刘昕家住在吴桥附近,推门便是运河。现在她已搬到新区,但工作的地方就在永和路,“每天透过办公室的窗户,能看见宽阔的运河和来往的船只”。说到运河,每个无锡人都会眼睛亮亮的:“那是我们的家嘛。”他们从小就住在运河边,大多数人即使都已经迁入新居,却依然保持着每天与一片水相伴的生活习惯。

  不过,70后的刘昕,不太能分得清“古运河”和“新运河”。她所说的“宽阔运河”实际上是1958年、1976年陆续开凿的新运河,至今还是货运航道,而无锡城区真正的古运河除了游览观光船,已基本不再有水运功能。

  无锡古运河的开凿远早于隋代。很多人认为,城里最早的一段古运河是商周开凿的太伯渎,在今日清明桥附近的伯渎港,已有3000多年历史。但无锡文史专家沙无垢先生认为:“这只是无锡人的看法,还有待考证。目前学界公认无锡城的古运河(双河尖至清名桥)主要是吴王夫差所开,后来的京杭大运河无锡段基本上就是在其基础上修拓而成”。

  河道怎样弯曲,街巷也跟着怎样弯曲

  中山路是无锡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宽阔、时髦,却并不笔直。当地最高档的商场八佰伴就建在这里,外墙上是意大利顶级品牌的广告,著名的三凤桥肉庄也在路边。附近商厦之间又穿插着顾毓琇纪念馆、阿炳故居、钱钟书故居等。通往南长街的一段路被围起来,说是在修一号线地铁。

  几百年前,这条路正是京杭大运河的主道,被称为“直河”,穿城而过,几乎把无锡老城区一分为二,与所分的支流,形成“一弓九箭”的形状。“这种独特格局,曾是京杭大运河沿线数十个城市中所独有的。”无锡文史专家夏刚草说,“明嘉靖年间,这条河道变窄变浅,运河主道改航护城河,城东航行漕运船、重船,城西则行官船、轻船。城中直河基本不再通航,只行驶城里人家的摆渡船。”上世纪50年代,直河河道被填,几次扩建,成为今日的中山路。刘昕的父亲刘光生还隐约记得当年直河行舟的情景,而刘昕则已完全不知道平时最爱逛的中山路竟然曾经是一条河道。

  在无锡老城区,几乎没有一条笔直的街巷,中山路也是如此。夏刚草说,无锡因运河而生,城市布局也与运河密不可分。古城内外的大街小巷,几乎都是沿着河岸延伸发展的,河道怎样弯曲,街巷也跟着怎样弯曲,正所谓“先有古运河,后有无锡城”。

  今天人们所看到的“龟背状”无锡古运河实际上是“绕城运河”,而无锡人最津津乐道的清名桥历史文化街区,当年已是城外。这些保存下来的古运河水弄堂里,住着很多来自苏北和无锡农村的产业工人。清明桥附近曾经多窑工、商户和米户,而船工和米市搬运工则集中在北门。

  “书香门第、名流巨商都在城里,大姓如秦、薛、顾、侯、王等,常常一条河两岸都是一户人家的宅子。”沙无垢说,不过,随着城中大小支流与直河一起被填,一些名人故居虽然保存下来,但门前已是车水马龙,而非当年繁华浪漫的水弄堂。

  不是高雅精致的文化,而是切切实实的生意

  无锡城内名人故居不少,却很少能看到像苏州园林那样的私家大宅院。这并非因为无锡人没钱。沙无垢的父亲、已故作家沙陆墟在其遗作《小上海八怪》中曾描写到:“无锡甲富江南,为全国四大米市之一,工厂林立,尤其纺织厂、面粉厂、丝厂为各县之冠,固有小上海之称。”1933年,无锡古运河及支流两岸尽是工厂,工业产值位居全国第三,仅次于上海、广州。

  “无锡人非常务实,也很包容。”在沙无垢看来,大运河给无锡带来的不是高雅精致的消费文化,而是切切实实的生意,“运河令无锡成为南北交通枢纽,从传统的米码头、布码头、丝码头发展到民族工商产业带。所以,务实的无锡名流、企业家宁愿用挣来的钱去修桥、铺路、辟公园、建学校。”比如,著名民族实业家荣德生曾在无锡及邻近地区建造了百座桥;当地名绅捐资建成的无锡“公花园”,则是全国第一所公共花园。

  大运河曾经成就了无锡的近代工商业。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规模日益庞大的工厂却几乎毁了无锡大运河。那时,无锡城内的运河被两岸工厂污染,当地人再也不敢在河里洗衣淘米。直到2005年实施截污清淤工程,经过治理,将工厂搬迁,运河才恢复了生气,一些高端住宅区也逐渐在河边拔地而起。从清扬桥沿着河岸往体育场走,不时能见到在河边钓鱼的人。

  不过,在老市民刘光生记忆中,十年前的运河更加充满诗情画意:“那时,水边人家大多有私家码头,房子的后半部分就伸在河面上,小孩子直接跳进水里捉鱼摸虾。河水清澈见底,河面上白帆点点,渔家带着鱼鹰,河两岸的塘路上有纤夫吼着号子。”这种景象以前在江南各地都可看到,只不过大运河无锡城外段因水阔岸平,并有湖光山色作映衬,味道更为特别。

  那时的运河十分热闹,人称“水弄堂”。运河人家在河边淘米、洗菜、洗衣服,河里是来回摇着橹的小商船,岸边是大大小小的水埠码头。可惜,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无锡地区发生过严重的洪涝灾害,运河及其支流水位高涨,为防洪排涝,沿河都筑起了钢筋混凝土的防洪墙,塘路和码头再也看不到了。

  被“整修”的历史文化街区

  修葺一新的惠山古镇文化街区还没有开街,但已有三三两两的店铺,卖一些江南小吃,如鸭血豆腐、小笼包、馄饨、糕团等,其间还夹杂着一些茶社、茶壶店、咖啡馆、书店……整修后的古祠堂很威风地矗立在街上,门头上刻着祠主姓氏,如倪云林祠、李忠定公祠等。推开门,里面通廊曲折,有的还在装修,听说部分将作为历史文化展馆。

  惠山古镇就在锡惠公园边上,从中山路打车只需要20多块钱。每到春天,无锡人就会去锡惠公园踏春,那里的泉水和寺庙都很有名。62岁的无锡人蔡月娟说,她表妹当年嫁到惠山直街上,“我们全家去锡惠公园玩,然后便去妹妹家,她婆家是做泥人的,每次都给小孩拿几个玩。”像大部分无锡人一样,蔡月娟不认为那是一个“镇”,不就是横直两条街吗?

  不过,据夏刚草解释:“惠山的确曾被设立为‘镇’。镇上除了直街、横街,还有龙头河两岸的上河塘、下河塘以及锡惠路等。”所谓“龙头河”其实是惠山浜的一小段,而惠山浜则是京杭大运河在黄埠墩附近往西南方向分出的一条支流,终端被称为“龙头下”,就在惠山古镇上。康熙、乾隆当年下江南时,就多取道惠山浜前往惠山。“当年进京赶考的书生,也常会乘舟从大运河拐弯来此游玩一番,赏景、品茶、玩玩泥人,很多苏北人也会摇着小毛毛船,在下河塘兜售杂货,因此在清代镇上便已经有很多精致的店铺。”

  祠堂与泥人一度和谐共生

  实际上,惠山最有名的就是祠堂和泥人,而两者之间还存在着有趣的共生现象。原来,清末民国,祠堂几乎遍及惠山镇每条街巷,以至被称为“鬼街”。平日,祠堂由祠丁看守,有几亩地耕种,农闲时他们便从山下的农田里挖泥,捏泥人,卖给前来祭祀踏青的城里人。后来,这里成了“惠山泥人一条街”,家家户户做泥人,惠山脚下常常晒着一大片泥人。

  锡惠公园外的祠堂在建国后大部分成为大杂院,有的成为部队营房。52岁的泥人师傅顾惠回忆,她家从曾祖父辈就开始捏泥人,外公、母亲、哥哥和她自己在捏泥人的技术上,也各有所长。“一开始整条街都是捏泥人的,前铺后坊,后来我们都进了工厂,上世纪70年代中期大概是鼎盛时期,有一种泥塑卷笔刀曾风靡全国。”不过,现在顾惠和另外几位资深泥塑师傅都已经搬离古镇,也都不打算让儿孙继承这份手艺,原因很简单,“报酬太低了”。

  如今,位于宝善桥的无锡惠山泥人厂已经搬迁,原址兴建了中国泥人博物馆,只在旁边保留了几个车间,仍有工人在里面做泥人,可供参观。这些师傅年纪不大,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正在为一尊泥塑彩绘,她叫周璐,只有33岁,专业是广告包装,后来喜欢上泥塑,便拜师学艺,又进修三年,至今已经做了14年。“当学徒那几年,薪水只有390元,现在每月工资单上也只有1940元,不过家里不指望我挣钱,做得开心就好。”周璐笔触细致,仙女和孩童是她的擅长,前段时间她携带惠山泥人到北京农展馆参加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大会,发现“很多人都喜欢我们的泥人,心里特别高兴”。

  ■ 记者手记

  硬气、务实的无锡性格

  无锡城很小,新旧运河穿城而过。新运河齐整、漂亮、忙碌,而古运河弯弯曲曲绕着老城,更是无锡人系念的焦点。

  每个无锡人心中都有一段古运河的记忆。我们和刘光生聊起运河时,他8岁的外孙女张畅洋竟也忍不住插话:前年,她和外公外婆一起离开吴桥边的老宅,搬进公寓,公寓里安有地暖,冬天家里不再寒气逼人,这在无锡很难得。但张畅洋还是更喜欢运河边上的那个外婆家:“小时候,我就住在运河边,妈妈抱着我,站在门口看小河流水。”她最想念的还有过去的很多小伙伴。不过,外婆说:“就算我们不搬,别的小朋友家也都搬走了。”

  今年4月初,第七届“中国文化遗产保护无锡论坛”举行。无锡近年来形成了一套生态加保护的文保“无锡模式”,包括古运河、近代工商业、惠山祠堂群等。沙无垢说,与长江边的人不同,喝运河水的无锡人性格更硬气爽朗;与苏州人的文雅不同,傍着运河经商的无锡人则更加务实。

  在无锡打车很方便,不拒载,不绕路。去机场的路上,司机师傅骄傲地说:“无锡很少塞车,我们多等两个红灯,都急躁得不行。”他不是有钱人,但每月七八千的收入够吃够喝,他也很满意,“外地来的司机辛苦些,能挣一万多……你们北京的出租车司机怎么赚那么少!”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曲亭亦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浦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