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书元手捧父亲贺普仁的照片,回忆父亲一生行针治病的故事。


贺普仁教授的工作照。他是我国针灸界泰斗、首届国医大师。 新京报记者 彭子洋 翻拍

  姓名:贺普仁

  年龄:89岁

  出生地:河北省涞水县

  去世时间:2015年8月22日

  去世原因:病逝

  主要成就:首届国医大师,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针灸中心教授。

 

  贺家长女,72岁的书元至今仍清晰记得47年前,与父亲在火车站的那场别离。

  1968年,西医临床专业毕业的贺书元被分配至陕西工作。离京时,站台上的父亲对她做了三点交代:“针灸是我钟爱的事业,我希望有人继承它;不论乱世盛世,医生都丢不了饭碗;学医是直接为人民服务。”

  贺书元忘不了,说完这话,拥挤的人群中,身材高大的父亲在25岁的女儿面前落下眼泪。

  她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我们都挺惧怕”的人。这种惧怕却不是因为父亲格外严厉,而是他总在看病、看医书,“一门心思扑在专业上 ”,与日常生活隔着一段距离。

  学医

  针灸界藏书第一人

  熟悉贺普仁的人无不言其勤奋。

  贺家在琉璃厂南柳巷的老宅独门独院儿,贺书元回忆,家里面积最大的东屋兼做父亲贺普仁的诊室、书房和卧室。屋里最大特点是乱——到处是书。书柜上、书桌上、床底下、窗边,一摞摞书摞得老高,随手就能取阅。

  “只要爸爸在家,不是看诊就是读书”,贺书元拿出一本珍藏的60年代针灸教材,焦黄发脆的书面上,红色油笔做的细小批注遍布字里行间,精细到某个针灸专业用词的释义和拼音。

  14岁开始学徒,贺普仁没有上过正规医科院校,只在家念过私塾。靠着勤奋,一步步跋涉浩瀚书山,一本本读医经、记古方、自学教材,将病例与医理融通,终成一代“国医大师”。

  贺普仁的同事,北京中医医院针灸科主任王麟鹏介绍,贺普仁收藏的针灸古医书过万册,是“针灸业界私人藏书第一人”。

  他的藏书是一本一本从琉璃厂收来的。

  去得多了,琉璃厂的老板们熟悉了老主顾的喜好,一收到针灸古书就给“老贺”留着。使得贺普仁定期收书一直持续到晚年。王麟鹏开玩笑道:“收字画的都发了大财了,贺老一张字画没收,就收了一屋子古医经。”

  收来的书被贺普仁视若珍宝。他特别定做了封套,蓝色布质硬壳,封面手书书名。他要求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要想取阅书必先洗手、擦干后方能捧读。

  治病

  是医生更是练家子

  弟子程海英的印象里,老师和其他人最不同的地方就是一双温热、厚实的大手。无冬历夏,无论何时跟他握手他的手掌都是温热的。在中医看来,手掌温热说明人的气血调和。而手掌异于常人的厚实则往往意味着手的主人是个“练家子”。

  除国医大师外,贺普仁的另一身份是北京市武术协会委员、北京市八卦掌研究会副会长。记忆里,贺书元几乎从未跟父亲同桌吃过早饭。每天早上五点,贺普仁就推着自行车去天坛练功了。

  他年少习武,有武术底子,八卦掌、一指禅、气功,一路练毕,在早点摊儿吃了鸡蛋烧饼就骑车直奔医院上班。

  王麟鹏说,有懂行的病人反映过贺老的针感和别的医生不同。别人的针相对绵软上浮,贺普仁的针力道则向下牵拉,很沉、很涩。王麟鹏因此观察过贺普仁下针,发现贺老下针方法与一般医生的确不同。针灸教材上教医生下针时手指、手腕用力,而贺老则是小臂发力。“这样不合力学原理,较常规费力,但病人的针感要好。”

  “指力上去了,针才能扎到位”。程海英回忆某次和老师练推手,他轻轻一推,自己就要被撂倒,“两只手掰手腕都掰不赢他”。

  回家

  睡床即诊床

  医术高超的大夫自然门庭若市。解放前,20岁的贺普仁就出师开诊所,据王麟鹏说,一天下来,年轻贺大夫中山装的四个兜里就都塞满了钱。

  解放后贺普仁进了北京中医医院,短短两三年,贺普仁凭着过硬的医术和先天觉悟,仅三十出头便开始主持科室工作。

  白天在医院坐诊,晚上往往他一回家,门口就等着病人。“我爸爸是从医院下了班,进家门又上了班”,贺书元说。

  常常是贺普仁推着自行车脚还未踏进门槛儿,不知哪个邻居大喊一声“老贺回来了”,看诊的邻居就捂着肚子捶着腰,纷纷登门,请老贺“扎两针”。贺书元回忆,因为家里常来病人,父亲规定在家也必须衣冠整齐。

  贺普仁居住的东屋有张“和床一边大”的书桌,桌上除了书就是笔墨纸砚、针具和给针具消毒用的酒精灯。白天床上总铺着一层医院标配的白布单,充当诊床。病人躺或趴在床上,贺普仁手落针到。晚上,撤去白单子,就是一张睡床。贺普仁就在这张床上睡觉。

  贺普仁常跟学生讲,古时中医收徒,会送徒弟两件礼物。一是雨伞,二是马灯。从前大夫雨天出诊要打油纸伞,夜晚出诊则要提一盏马灯照明。贺普仁用意在提醒徒弟,医者仁心,风雨无阻、长明不熄。

  住院

  病床成讲台

  在医院和家里看了一辈子病,贺普仁没有“退休”的经历,直到生病住进了北京中医医院的病房。

  由于就住在老单位,以前的同事、徒弟常去探望贺普仁,并趁机向贺老请教病例。徒弟程海英感慨:“贺老从没坐下来给我上过一堂课,往往就是蜻蜓点水随口一指点。但这一句指点恰是我自己悟十年也悟不到的。”

  生命的最后两年,躺在病床上的贺普仁视力大不如前,已看不成医书,头脑也有点儿糊涂。但庆幸的是,他完成了两件大事。一是根据他藏书整理的《中华针灸宝库·贺普仁临床点评本(明清卷)》(共30册)出版发行。二是在宋代针灸学家王惟一铸造的针灸铜人基础上,贺普仁铸造了一座以他本人为原型的铜人。铜人身高180cm,周身穴位以现代成年男子身体构造为蓝本,是非常先进的针灸教具。程海英说,老师生前最大忧虑就是目前国内针灸科用穴太少、治疗病种过于单一,他希望可以成立针灸专科院校。

  去世前10天,凌晨1点多,贺书元接到父亲的电话:“书元,我是回家,不是去鬼门关。”虽然语义混沌,但贺书元知道父亲又在向她“申请回家了”。这已经是今年父亲第三次提出回家的申请。

  “我觉得我父亲对于死亡,可能自己也有预感”。她把父亲接回家住了两夜,遂了老人最后的心愿。

  寄语

  贺老的离去对我而言意味着,今后我遇到针灸方面的困惑再也无人可问了。能把针灸领会得如此深刻的人凤毛麟角,针灸行业的大树倒了。——弟子程海英

  采写/新京报记者 李相蓉 实习生 刘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