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安雯1996年的合影。安雯供图

苏越和安雯相约每十年举办一次婚礼。安雯供图

经纪人江小鱼常说,安雯(右)的情商只有6岁,和他4岁的女儿(左)差不多。安雯也戏称经纪人“鱼爸”。

  2月18日,东三环一处美术馆门口,三三两两的情侣漫步、呢喃。不远处的地下长廊里,安雯端坐在一间摄影工作室的镜前,眼睛浮肿,神情落寞。她和相伴了23年的爱人苏越,已经快两年没见过面。灯光发白,照着三个人:跟了安雯十年的阿姨老陈、经纪人江小鱼的妻子和女儿。这三个人,外加被她称作“鱼爸”的江小鱼,以及微博上2.6万个粉丝——在作曲家苏越因合同诈骗5746万被判无期之后,他们是安雯的全部支撑。

  几天前,看到87版《红楼梦》里的“晴雯”复出筹钱救夫的新闻,素不相识的摄影师丁子提出给她免费拍写真,因为“晴雯”连一张像样的宣传照都没有。眼下,对年过不惑的安雯而言,每100块钱都是“大钱”——当年妈妈把她的原名“张静林”改为“安雯”,希望她一辈子安稳,谁知到头来为了一个“情”字,这份安稳终究没有守住。

  1 “世界末日”

  2010年3月24日那天,苏越东窗事发被刑拘。电话关机——23年来,这样“玩失踪”仅此一次。

  2010年3月24日,安雯和苏越的人生分水岭。

  那天一大早,苏越接了个神秘电话,出门了。中午,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陪她吃饭,到了晚上,还没回来。安雯急了,打苏越的电话,他一反常态地关机了。

  安雯的第一反应是苏越病了——十多年前,苏越有一晚突然没回家,安雯问遍了熟人,才知道苏越胃病发作住院了,为了不让安雯担心,他嘱咐身边所有人不要告诉她,自己一人扛着。

  23年来,这样“玩失踪”仅此一次,此外不论在什么场合,只要安雯打电话来,苏越一定会马上接。而每天晚上无论有什么活动,苏越通常都会带上安雯一起参加。和苏越相熟十几年的老朋友江小鱼记得,假如某个聚会上安雯没露面,那这个晚上一定不尽兴,因为苏越挂念安雯一人在家,必定会急着提前走。

  苏越心脏不好,2008年刚做过手术,安雯担心他又生病了瞒着自己,打电话问了一圈,可朋友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苏越的司机嗫嚅着告诉安雯:出事了——苏越开办的无锡太湖传媒投拍电视剧出现巨额亏空,为此苏越虚构了承接北京奥运会演出活动的资格,用假合同骗取了5746万元。3月24日那天,苏越东窗事发被刑拘。

  听到这个消息,安雯的脑子里“轰”地一下。

  2 从晴雯到“跟屁虫”

  1987年,《红楼梦》开播,“晴雯”一夜之间家喻户晓,就在走红的当口,她却追随苏越去了日本。

  安雯把那一天之前的23年,称作“喝了蜜”。

  1986年,北京举办歌手大赛,因《血染的风采》扬名的作曲家苏越担任大赛评委。当时二十出头的安雯刚拍完王扶林执导的《红楼梦》,抱着好玩的心态花五块钱报名参赛。安雯一登台,31岁的苏越立刻眼前一亮,当晚便借故打电话给安雯。两人从音乐聊起,一口气通话40分钟。一来二往,一个多月后安雯和苏越正式恋爱,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闪电般的速度。

  安雯出身天津的书香门第,从小读书、练字、学音乐,十岁便考进中国戏曲学院。京剧大师张君秋一眼相中安雯,收她为徒。在87版《红楼梦》剧组,安雯是最时髦的姑娘,悟性也好,拍戏几乎一条就过。

  《红楼梦》开播后,“晴雯”一夜之间家喻户晓,不过安雯对出名兴趣不大。有一天,她看到一本印着当红女星照片的过期杂志,被扔在卫生间里的垃圾筒,心里暗想:“我才不要像这样抛头露面,最后被这么糟蹋!”而苏越对安雯庇护有加,不论她去哪里拍戏,苏越都恨不得天天陪着,久而久之,安雯心甘情愿变成苏越的“跟屁虫”。

  1987年,声名鹊起的苏越东渡日本进修音乐,没到半年就火急火燎地催安雯过去。当时安雯手头有三四部大戏要开拍,就在走红的当口,她拎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六箱衣服去了日本。

  当年苏越没什么钱,《血染的风采》只卖了36元,《黄土高坡》卖了76元。为了生活,在国内养尊处优的安雯跟着苏越去餐馆洗盘子、干杂活,毫无怨言。两年后《黄土高坡》在香港得了大奖,苏越揣着朋友资助的10万日元旅费独自去香港领奖,24小时没有任何消息。安雯人生第一次独自买醉:“他不会是出名之后,再也不回来了吧?”不一会儿,苏越的电话打回来,安雯才松了一口气——苏越不会扔下她。往后,安雯考入日本早稻田大学、苏越也签约飞碟唱片,生活好了起来。

  3 你侬我侬堪称奇谈

  在苏家呆了十年的陈阿姨对记者说:“你有孩子吗?你对你的孩子有多好,先生(苏越)对她就有多好”。

  苏越对安雯的好,一直是圈子里的“奇谈”。1991年,安雯和苏越学成回国,举办了一个前卫的西式冷餐婚礼,几百人站在红地毯外,目睹苏越向一身白纱的安雯许下终生承诺,这在当时是一件轰动性的大事。十年后,安雯和苏越再度举办婚礼,还约好每10年都举办一次风格不同的婚礼——尽管他们迄今为止在国内从未领过结婚证。

  在日本留学最困难的时候,安雯曾经怀孕,条件所限只好拿掉。回国后安雯再度怀孕,因为怕痛等心理顾虑,安雯不想要,苏越一口答应下来,还安慰她:要不然以后自己办个小型孤儿院,领养几个孩子,教他们学艺术,也挺好——因此,苏越和安雯至今没孩子。

  在苏家呆了十年的陈阿姨亲眼目睹苏越如何对待安雯:安雯偶尔抽烟,无论什么时候烟没了,哪怕天上下刀子,苏越也一定出门去买;吃饭的时候,哪怕两盒便当,苏越也一定先问安雯爱吃哪个,安雯不要的他才吃,“你有孩子吗?你对你的孩子有多好,先生(苏越)对她就有多好”。

  安雯有过敏性鼻炎,离不开一种特定的鼻炎药。有一回两人去广州,夜里苏越误以为安雯忘记带药,不想吵醒她,自己悄悄打车绕了大半个广州城,没买着,便打电话让司机到北京的家里拿药,送到机场,拜托最早的航班上一位陌生的乘客带到广州。安雯一觉醒来,药已在枕边,她哑然失笑:其实她包里就带着一瓶。

  上世纪90年代,江小鱼因为做音乐而结识了苏越和安雯,在他眼里,这两人的感情很大程度上基于彼此性格和才华的互补。

  1987年苏越创作了摇滚风格的歌曲《我的路》,犹豫着没发表,安雯建议他把歌名改成《黄土高坡》,并融入京剧唱腔,亲自试唱,直接促成苏越这首经典歌曲的发表。1992年苏越包装当年的“内地情歌王子”黄格选时,安雯还在家拿着话筒扮演记者“采访”黄格选,一点点教他如何面对媒体。

  2004年安雯写了个电视剧本《为你燃烧》,苏越自己投拍,他公司一名女职员曾见到安雯在机房里剪辑《为你燃烧》,苏越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这名女职员很惊讶:“我以前认为苏总从来不会笑,原来他只对安雯笑”。

  4 结局不是童话

  苏越每天在家里的小黑板上写下对安雯的许诺,对公司债台高筑、签假合同的事却只字未提。

  回国后,安雯基本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银行账户由陈阿姨和司机保管,她连取款密码都不知道。早年拍戏、拍广告、商演挣的钱,都由苏越打理。苏越的公事,安雯一概不管,连自己家里有多少资产都说不清。她剪短头发,体重涨了十多斤,在苏越面前,越来越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事后江小鱼也认为,安雯此前的生活如幻似梦,她从未在真正意义上进入社会。

  2000年以后,苏越决心在电视剧行业大干一场,有传闻称他在2004年到2005年间,一共投进去三四个亿。谁知市场风云骤变,他投拍的电视剧开始大量滞销,公司出现上亿的亏空。回到家里,苏越仍然装作若无其事,安雯看不出丝毫破绽。

  2008年,苏越债务缠身,无奈之下,他把安雯名下的1100万元存款拿去还债,这件事让安雯颇为不安和生气——毕竟这笔存款是两人过日子的钱,怎么能全部拿去做生意?

  这段感情“冰河期”只持续了几个月。安雯买了一面小黑板,苏越每天在上面写下自己的许诺:“爱你是我今生最正确的选择,我会告诫自己,一步步地努力”“虽然艰难,但我每天会记住你的话”。安雯也每天去小黑板上回复他:“真是豪言壮语,重要的是说到要做到,特别是男人。”小黑板写满了,安雯把所有留言都抄下来,陈阿姨把字迹擦掉之后,两人继续“黑板传书”。

  感情渐渐回温,安雯没有料到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苏越亏空太大,伪造承接北京奥运会演出活动的资格,签了假合同,对安雯却只字未提。直到2010年3月,事情再也兜不住,两名原告以诈骗5746万元的罪名把苏越告上法庭。至此,安雯才恍然大悟。

  2010年3月24日,安雯从天堂跌落。她给朋友、亲人打电话求助,回应者寥寥。不少过去的好友还认为安雯把钱都拿走了,不救苏越。心高气傲的安雯把手机号码换掉,打算独自承担一切结果,但是每晚看着家家户户亮起灯光时,安雯便觉得心如刀割。她严重失眠、昼夜哭泣,两年下来,视力严重下降,看手机屏幕都要凑到鼻子前。

  5 给自己的忏悔书

  安雯忏悔自己的爱给了苏越太大压力:“如果不是为了维护在我心里的完美形象,苏越不会这么赌下去”。

  2011年11月10日,苏越案一审被判无期徒刑,他在法庭上对安雯隔空道歉,忏悔不应该把她掏空。老友江小鱼闻讯,试图联系安雯:“我深知他们俩的感情,在这个时候出于朋友一场,也应该站出来”。四天后,安雯开通微博,第一条写的是:“郑重声明,从事情发生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都在!从来没有躲!”数百位“雯丝”涌上来留言,那时安雯才知道,“退隐江湖”二十多年,世界上竟然还有她的“粉丝”。

  微博让江小鱼找到了她,几番商量,安雯决定复出,在二审之前筹钱为苏越抵债、以期获得宽大处理。安雯把自己名下的别墅拍卖了1100多万,交给法院处理,自己搬进了朋友的一个小开间。她无力承担陈阿姨的工钱,但陈阿姨不肯离开,在外面找了份工作,继续照顾她。安雯睡床,陈阿姨睡沙发,赶都赶不走。

  不久前,安雯的书稿《安雯:一个人的日子》拍卖了100万元,情人节期间,她的巡回演唱会也正式宣告启动,这一系列“救夫”之举引来不少质疑,有人觉得她借机炒作、为自己的下半生铺路。安雯反问:“要炒作,我用得着等到这把年纪吗?我要出来,只为了和苏越前23年的爱,我无怨无悔”。

  苏越曾在法庭上坦言一切皆因“自负、面子”。去年11月25日,安雯给自己写了一份忏悔书:“男人都有赌博的心态,他一定觉得自己能摆平,如果能及时发现问题,也许能制止他的狂野。”她也忏悔自己的爱给了苏越太大压力:“如果不是为了维护在我心里的完美形象,苏越不会这么赌下去。”

  微博和“雯丝”成了安雯的一大慰藉,心绪稍一波动,她就发微博向粉丝倾诉。春节后,她稍微乐观了一些,眼下正准备复出的细节,并希望能像收藏家马未都在博客上呼吁的那样,想办法把苏越没拿到的版税取回来。

  采写/本报记者 牛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