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能舞文弄墨的作家不乏其人,但抛却作家本职身份,能单独以书画家立世的并不多,何立伟就是其中一个,他的漫画集《我想穿着故乡的拖鞋在全世界散步》近日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
出生于1954年的长沙作家何立伟目前担任湖南省作协副主席,代表作有《白色鸟》、《小城无故事》、《北方落雪,南方落雪》等。在中国文坛,何立伟是一个低调的名字。4月12日,何立伟文学创作研讨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对于这个80年代初就开始发表作品的文坛老将来说,这场研讨会姗姗来迟。
被世界的美席卷进入的少年:何立伟的“少年美学”
提到何立伟,就不能不提到长沙。2008年,中央电视台拍摄了一部片子叫《一个人、一座城》,其中就讲述了何立伟和长沙的故事。他的笔下流淌着长沙的千年历史,鲜活的人物和方言,构成了富有独特烟火气的老长沙。
这种鲜明的地域性很容易让读者想起沈从文、汪曾祺以及丰子恺。沈从文的湘西、汪曾祺的高邮、丰子恺画中的桐乡石门湾,都是文学史上的经典场景。他们也确实是何立伟的“老师”。何立伟在小说中就曾写道:“直到今天我对文学最深的理解都来自《边城》。”《白色鸟》中纯真的少年与白鸟,与《边城》中静谧的湘西和活泼的翠翠,形成一种对照。何立伟特别擅长写少年,评论家称他的写作有一种“少年美学”。
《白色鸟》,作者:何立伟,版本:新星出版社,2017年11月
什么是“少年美学”?在何立伟的笔下,少年是纯真、美好的,象征着生命、有趣、朝气蓬勃、天真、纯粹的世界。《光明日报》文艺部副主编饶翔认为,何立伟早期的作品建构了一个特别独立、高度审美化的美学世界。《白色鸟》中少年面对乡间这样美好的世界,竟然想用弹弓去打湖面,但最后还是不想破坏这种美。何立伟把少年视为生命、朝气蓬勃、天真、纯粹的世界的代言。中国作协创研部的岳雯则把何立伟小说的主题概括为:少年面对扑面而来的人世间的美,被莫名其妙地卷进去,最终达到契合,发现自我和生命本身的奥义,甚至生命中原始、野性的一面。
何立伟擅长写这样纯真的“少年”形象,这与他看待世界的方式有关。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陈福民提道,何立伟始终对这个世界怀有一种童年的又高于童年的真挚的感情和情感价值,有一种对童年价值世界的守护。
小事见天下,日常胜传奇
就在研讨会当天,何立伟还举办了个人画展,名字叫“天下小事”。“天下小事”正是他的创作思路。《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李敬泽提道,何立伟不仅看到小事,还能从小事中看到天下,然后再看回到小事,这样就把天下和小事融合到一起。
何立伟漫画作品
何立伟是日常生活的爱好者,专门写过一篇《关于日常书写》,文中谈道:“我是特别喜欢日常,以为日常胜过传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细细咀嚼,细细反刍,一股子滋味在心头。写好日常,不易,因日常就是平淡。但日常又最具生活的质感,人的喜怒哀乐,尤其具体。人在日常中是说人话的。”
何立伟的创作也都是从日常生活出发,像长篇小说《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反映文革对于国家、社会、个人的巨大创伤。但他不是从宏阔的视野出发,不去雕刻集体记忆,而是将个人经历作为叙事的出发点。何立伟当过肉联厂的工人,熟悉那里的工作细节、人物细节,因此能以几个少男少女的日常生活为载体,写活了一群时代悲剧中的小人物。他通过个人经历的切口来呈现历史悲剧的深刻性。当然,就像何立伟说的:“日常在回忆里总是有种反日常的蠢动,于是构成小说。”他的小说中有“日常”与“反日常”的“纠缠”。
何立伟画展“天下小事”开幕式
《中国艺术报》总编辑康伟专门谈道,何立伟笔下的日常生活,浸润着他的主观爱憎和价值判断。《我们都是没有疤痕的人》讲述了1967年一条街上的孩子们受时代影响而野蛮生长的故事,以及借忘记斗狠过程中的疤痕的隐喻来批判对历史的遗忘。《光和影子》则通过在海南房地产由神话到崩盘的过程中三个青年人的成功与失败,书写时代剧变下青年一代的焦虑和困境。《老康开始旅行》通过美术学院教授老康和学生、代理商、模特的故事,折射了信仰缺失、贪求金钱、追逐欲望的时代病。
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参观何立伟画展“天下小事”
从浪漫到先锋:时代潜意识的浸润
作家与时代的关系总是人们探讨的热点。何立伟的小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刘大先谈道,何立伟的作品随时代而变。早期作品如《白色鸟》、《小城无故事》、《淘金人》、《当时明月当时人》都带有鲜明的浪漫主义色彩,很多文学批评家也注意到这一点。但到上世纪90年代稍晚的一批作品,如《关于刀的故事》、《谁是凶手》,已经和那个时代的先锋文学很相似了。再到后来的《北方落雪,南方落雪》、《马小丁从前很单纯》都通过精巧的结构设计来展现当代人的都市生活。何立伟小说风格的变化跟时代精神有隐约对应的关系。
作家石一枫也谈到文学的时代性。他以年轻人与农村的关系这一文学主题的表现为例,探讨时代潜意识对作者的影响。何立伟写过《龙岩坡》,讲述了年轻人在70年代初到穷乡僻壤做工作队、将穷乡僻壤当作自然人性的容纳地的故事,这里面就体现了时代的潜意识。石一枫梳理了当代文学史上农村题材的轨迹:从大的文学思潮演变来看,同样的农村体裁,60年代小说写年轻人要扎根农村、到农村大有作为。到80年代,像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中,年轻人就是打死也得出去。在90年代就又要回到农村。农村从某种意义上开始代表人性、欲望的自由。再到2008年前后,农村题材又有了新的主题,年轻人在大城市生活打拼失败后又回到农村。“年轻人从农村出来又回去,这就是时代精神的体现,文学中不由自主地体现着时代的潜意识。”石一枫说。
《我想穿着故乡的拖鞋在全世界散步》,作者:何立伟,版本:上海三联书店,2019年1月
当然,变化中也会有一以贯之的东西。正如岳雯所说,少年在荒诞中,在蓬勃生命力中发现人世奥义的过程,就是何立伟小说的一个核心,岳雯称何立伟一直有一颗赤子之心。
对文学与时代的关系,何立伟有他自己的思考。他谈道:“个体文学创作者的创作必定深深落在时代局限和个性局限中。在生活无限复杂丰富且深刻变化的时代,文学总体来说是掉队的,创作者需要重新思考文学的意义。当所有喧嚣过后,作家把一生的经历的彻骨的感受注到文字中,这才是真正进入文学史的作品。”
作者:新京报记者 沈河西 实习生 刘雨晴
编辑:徐悦东 校对:翟永军